鬼事怪事·吊阴差

1

荒蛮的鼓点,伴随着高亢怪异的唱词,王梅在漆黑的小屋中,摇晃着手鼓,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围着圈跳舞。

昏迷的二柱子躺在圈中间的凉席上,头顶的空地上,立着一尊看不清面貌的神像。

随着最后一声高亢响亮的唱词结束,王梅猛然抓向手中的牛皮手鼓,手指如爪,勾入鼓面,“噗”的一声,鼓皮破裂,漆黑的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这种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粗糙嘶哑的喘息声打破,听起来有点像狼狗的低吼,但更具威胁性,让人听了忍不住头皮发麻。

黑暗中,王梅佝偻着身子,长发低垂贴在地面,浑浊的眼睛泛着冰冷的光,嘴角咧得老大,涎水从嘴角滴落,露出森白的牙齿,缓缓地靠近二柱子的脖子……

小屋外面,李红兵坐在沙发上,随口问道:“张大夫,等王梅把柱子身上的仙缘弄没了,你们啥打算啊?”

张大夫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脸上却挂着惬意的笑容:“柱子也该准备去复读了,我也要回村子了。”

“啊?这就要回去啊?”李红兵嘴巴一咧,问道:“你不打算找纸人张算账了?”

张大夫看了一眼李红兵,知道他的打算,轻笑一声:“怎么,我看起来很像是那种有仇必报的人?”

李红兵一愣,面露尴尬,但还是点头说道:“像!”

“……”

张大夫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说话间,笑容渐渐消失,脸上带着唏嘘地叹道:“可惜啊,我恐怕没有时间了。树叶子黄了,也想落在树根上。”

“哪来的话,我看你的身体硬朗得很,活到一百岁可不算啥。”李红兵正色道。

张大夫轻笑了一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

说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李红兵,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也不要想着去报仇了,纸人张那种人,下场肯定凄惨得很,就让他折腾吧,瘫在轮椅上跟条蛆虫一样的东西,再是折腾又有什么意思。”

李红兵沉默不语,张大夫见状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温水,转头看向客厅中的黑白电视:“你说,这玩意儿咋这么厉害,坐在家里就能看到节目。”

“啊!”

正说话间,忽然从里屋传来一阵痛苦的惊叫,李红兵腾地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是二柱子!”

张大夫显然也听出了二柱子的声音,脸上带着疑惑:“这动静听起来咋这么怪呢?”

忽然,张大夫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李红兵立刻做出了反应,冲到里屋门前,用力一推门,却发现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锁上了。

张大夫颤巍巍地走过来,见到房门被锁,朝着里屋大喊:“王梅,咋回事啊,再不说话我们可就踹门了!”

里屋安安静静,除了二柱子痛苦的呼喊,没有别的声音。

张大夫冷哼一声:“哼,没准就是那狐仙起幺蛾子了,红兵,直接把门撞开!”

二柱子在里屋的叫声越来越微弱,现在不是拖的时候,李红兵也明白这个道理,向后退了两步,猛地一脚踹在门上,连续踹了三脚,才终于把门踹开。

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李红兵脸色一变,冲进漆黑的房间内,伸手在门边的白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结果却摸到了一双手!

一双沾满温热滑腻液体的手,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

紧接着,从黑暗中伸出来一张扭曲、苍白的脸,尖锐的下巴上滴答滴答地滴着鲜血,紧贴在李红兵的脸前,满是鲜血的嘴巴中,猩红的舌头伸了出来,在李红兵的额头上舔了一下!

霎那间,李红兵宛如大冬天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一僵,尤其是被舔过的头,浑浑噩噩,一时之间竟然连本能的惧怕都忘记了,呆愣在原地,如同一只木偶。

一双铁箍一样的胳膊,瞬间扣住了李红兵的双臂,借助外屋的灯光,李红兵终于看清了这个偷袭他的人——稀薄的眉毛高高吊起,眼角扭曲,鼻翼耸动着,满嘴鲜血,让李红兵想起了动物世界中啃食兔子的狐狸!

想要呼喊的时候,沾满鲜血的牙齿已经碰到了他的喉管!

2

“畜生!”

一声厉喝从李红兵身后传来,伴随声音一起的是一根金黄色的铜烟杆,斜架在李红兵的脖子上,正好将“王梅”的嘴巴架走,挑到了一旁。

李红兵立刻从那双手臂中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张大夫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模样大变的王梅。

“王梅”从漆黑的房间内走了出来,勾成爪子一样的手掌扶着下巴,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狞笑道:“嘿嘿,老太婆,你自己都油尽灯枯了,还敢出来管闲事,凭你现在的状况,恐怕叫一个小山神上身,自己都得先寿尽而亡吧。”

张大夫面色铁青,冷哼了一声:“我成啥样了,还轮不到你个畜生管,赶紧给我从王梅的身上滚出去!否则,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你拍死在这!”

“王梅”扭曲变形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少说那些火气大的话,王梅的命就在我的手上,杀了她只在一念之间。更何况,你不关心你千辛万苦救下来的二柱子?”

张大夫胸口剧烈起伏,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气得不轻:“你想干啥?”

“王梅”忽然笑道:“很简单,我要成正果!”

张大夫脸上先是愕然,然后怒道:“你不是早就放弃了么?”

“王梅”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阴恻恻地笑着说道:“放弃是因为我跌落神坛,远离香火,本来以为正果无望。可没想到,二柱子身上的仙缘对我的帮助这么大,如今我离正果只差一点了,你说,让我怎么能不心动,呵呵呵……”

又是仙缘,张大夫啐了一口,跟这东西搭上边就没有好事,她看向狐仙附身的“王梅”,冷然道:“你要是想修正果,立庙子、搭台子我们都可以帮你办,你先回神像中去。”

“王梅”却轻蔑一笑:“恐怕我前脚回到神像,后脚你就能把神像扔进粪坑里。更何况,我未成正果,你以为差的是香火?你未免太小看仙缘了!即便它是残破的,我缺的是契机!”

张大夫眉头一皱,骇然道:“你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不可能……”

“仙道浩瀚,你一个凡人,术法再凶猛又能懂几分?”“王梅”眼中轻蔑更甚,“这些话跟你说了也不懂,总之,如果你能为我提供契机,修成正果的我自然不屑为难两个凡人。”

“至于这个契机嘛,也简单得很……”

“王梅”眼中爆出一阵精光,贪婪地看着张大夫,佝偻的身体舒展开,慢慢挺直了腰板,满是鲜血的嘴巴一开一合,语气森然地说道:“你不是快死了么?那就再快一点吧,请你立刻就去死。”

张大夫抿了抿嘴,轻笑道:“我明白你的契机是什么了,纵然封魂入金身,你也终究算是阴魂,你需要的是阴曹的认可,好大的胆子!”

“王梅”抿嘴一笑,猩红的嘴唇更显诡异。

“束手束脚,怎么可能修成正果,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说话间,威胁意味浓厚,里屋二柱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张大夫却是一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能想要什么登天的要求呢,不就是死么?红兵,扶我去沙发上。”

李红兵一愣,“不行啊,张大夫……”

话才说了一半,就看到张大夫瞪了他一眼,下意识闭上了嘴,不情不愿地凑到了张大夫身前,将她的胳膊搀扶住,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变得冰冷,想要说些什么,张大夫已经缓缓挪过身子,脸上无喜无悲。李红兵立刻闭上了嘴,心中只感觉无比的憋屈。

他的救命恩人,现在竟然被人逼得立刻去死,而他呢,只能在一旁旁观,搀扶着。他这辈子,经常感觉到自己的无奈,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绝望和无助。

在李红兵的搀扶下,张大夫轻轻躺在了沙发上,黑白电视上还在放送着周润发演的上海滩,她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红兵,我不乐意看这个打打杀杀,你给我找个二人转看看。”

“王梅”始终没有走出那个漆黑的小屋,只是探个脑袋,狞笑道:“老太婆,这么容易就答应我的要求,你可不要想着耍花招!”

“放你妈的屁!”李红兵回头痛骂道,他现在根本不觉得那个满嘴鲜血的“王梅”可怕,只觉得它可恶,可恨!要不是它手上捏着二柱子和王梅两条命,李红兵都想去厨房拿刀把它剁了!

张大夫轻笑了一声:“畜生,就是畜生,眼中只有生和死。眼界啊……”

言语之中充满无限的轻蔑和鄙夷,然后咬破了中指,在自己的眉心处轻轻一划,用仅剩的寿元使用了最后一次扶乩术。

李红兵不知道在这最后一次的扶乩术,张大夫请了什么样的神仙,只能感觉到一种宽渺浩大的气概充塞天地之间,整座小屋仿佛有一轮滚滚升起的太阳。李红兵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仿佛自己也要化身太阳光芒的一部分。

这轮太阳也照耀到了“王梅”身上,小屋中的“王梅”发出一声惊叫,瞬间躲藏回黑暗之中。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着张大夫流血的手指耷拉在沙发下面,小屋又重新变得阴冷,窗户外面小雨沙沙,黑白电视上的二人转演员正在唱着一出《西厢记》。

唱的是:“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老赴会;四顾无人跳粉墙……”

3

“王梅”龟缩在黑暗之中,痛苦地呻吟着。

那张扭曲的脸孔有一半竟然变得正常起来,如同口眼歪斜的脑血栓病人,它用那副歪着嘴角的脸恶狠狠地骂道:“死老太婆,属王八犊子的,临死还要咬我一口!”

另外半张恢复正常的面孔上,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王梅悲戚地用那张沾满鲜血的嘴巴说道:“我王梅出马十七年,从来没被自己供奉的堂仙弄到这般身不由己。更是伤害、逼死好友,只恨我自己没谨记师父的教诲,野庙不能进,野神不能拜!”

说到这里,舌头一伸,森白的牙齿猛然咬去,竟是想咬舌自尽!只是还没等牙齿碰到舌头,自己的双手已经将上下颌掰开。

狐仙掰着自己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给我放老实点,现在跟你共用一具身体,再敢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行径,休怪我修成正果后将二柱子和李红兵一块收拾了!”

说到这里,那一直用力的嘴巴忽然一松,半张正常的脸庞嘴角微微颤抖,屈愤交加地说道:“畜生!我不死了,你这种东西,早晚会遭报应的,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死!”

说完,单只眼睛无奈地闭上,整张脸也慢慢重新恢复了那种扭曲的形态,眉梢高高吊起,鼻翼收紧耸动,两腮萎缩,黑色的眼珠变成棕色,瞳孔也变成了竖状,露出了充满兽性的冰冷和狡诈。

狐仙冷笑了一声:“小气得很,不过用了你身子一会,瞧把你气得。放开身体,让我掌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凡人的皮囊?”

听着屋外传来压抑的哭声,狐仙得意地笑了笑,缓缓地靠近了门口,将那张丑陋的脑袋伸出来,眯着眼睛看着跪坐在张大夫身前的李红兵,说道:“那小子,你过来!”

李红兵猛然回头,赤红着双眼,怒目瞪向狐仙。

狐仙轻笑道:“还挺吓人,我问你,你想不想救王梅和二柱子了?”

李红兵瞬间就明白狐仙还有要求,怒气腾地一下就升起来了,这畜生是坐地起价!

“你想干啥?张大夫都让你逼死了,你还有啥要求。”

“别急嘛,张大夫想救两个人,你也是这俩人的朋友呀,朋友的命,你不应该出份力么?”

李红兵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问道:“你想让我咋出力?”

狐仙眯起眼睛,朝李红兵招了招手,“你过来,离我近点。”

李红兵满脸谨慎,一步不肯多走,狐仙见状脸色一变,面露狰狞地说道:“赶紧给我过来!否则我抠瞎王梅的眼睛!”

说着,狐仙已经把自己的手爪扣在了眼睛上,手指深深陷入眼窝。

李红兵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双手攥着拳头,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狐仙的位置。

“这就对了嘛,我也不想害人的。”狐仙说是这么说,手却没有从眼睛上放下来。

李红兵终于走到了离狐仙一步之遥的位置,抬眼看向狐仙,“是我瞎了眼,还以为你是啥好玩意儿,不是说帮灰鼠报仇么?”

狐仙轻笑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你们几个凡人能泛起多大浪,还不如我自己成了正果再去办这些事呢!”

李红兵紧握的拳头松开,看了一眼狐仙,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你放了柱子和王梅吧,我们肯定会帮你修成正果的,张大夫都已经死了,我们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狐仙脑袋往外探,半个身子都暴露在灯光下,直到它的那张丑脸都要贴在李红兵的脸上了,才停下来。

“我说过,不想多害人,你们几个凡人的命我还看不上,前提是你帮我一件事。”

李红兵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丑陋的脸,忍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语气谦卑地问道:“帮你什么?”

“帮我去死!”

狐仙的丑脸忽然狰狞起来,血盆大口猛然咬向李红兵的喉咙,如此近距离下,李红兵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浑身一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4

黑白电视中,二人转还没有唱完。

当李红兵睁开眼睛惊醒过来时,看见狐仙正费劲巴拉地拖拽着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一点点进入那座漆黑的小屋。当李红兵的目光移向那具身体的时候,猛然愣住了,那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呀!

狐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枚煮鸡蛋,先是在鸡蛋上舔了舔,然后依依不舍地将鸡蛋“啪”地一下立在李红兵的额头上。

李红兵心中恨,已经死了的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将狐仙撕个粉碎,可他刚要这么做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冷、惊疑的声音:“咦,怎么多了一个?”

“谁!”

李红兵猛然回头看去,一个浑身黑衣,头带黑色尖顶帽子的高大人影正站在他身后,面色铁青,紫黑色的嘴唇边上还露着两颗獠牙,黑衣中间写着一个巨大的“差”字。

他身后,一条黑色锁链在地上当啷作响,锁链的尽头,拴着一个让李红兵无比熟悉的人。

“张大夫!”李红兵惊喜地喊道,被拴在锁链上的张大夫目光呆滞,仿佛没有听见李红兵的喊声。

鬼差看了一眼李红兵,忽然开口说道:“算了,一起抓回去再说。”

手中黑色锁链,忽然化成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色巨蟒,吐着猩红的信子,身子在空中一扥,攒射到李红兵身上,霎那间攀上了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紧紧缠住。

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李红兵浑身一激灵,大叫着,疯狂甩动着自己的手臂,企图将那条蟒蛇甩落在地,哪承想,他越挣扎,那条蟒蛇就收得越紧。

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身体里骨骼被压迫的响声,而那条黑蟒,忽然抬起了脑袋,锋利的毒牙闪烁着寒芒,瞬间咬在了李红兵的胳膊上!

疼,难以想象的疼,那根毒牙仿佛戳在李红兵所有的痛感神经上,这种疼痛让李红兵甚至不能喊出声来,只能张开大嘴,从嗓子眼里发出星星点点的嘶吼。

李红兵那双惊恐万分的眼睛,也在这剧烈的痛楚之下,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呆滞起来。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张大夫目光呆滞的原因。

直到李红兵不再挣扎,那条黑蟒重新化成黑色锁链,鬼差一把抓起锁链,嘴里嘟囔着:“可别再来一个了,拘魂索可抓不了三只亡魂。”

说完,抬腿就走,锁链上拴着的张大夫和李红兵两个人呆愣愣地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鬼差忽然抽了抽鼻子,疑惑地说道:“也没到中元节,哪来的鸡蛋香?”

鬼差嗅着鼻子,转头闻到了李红兵的额头上,蛋香越来越浓,紫黑色的嘴角已经兜不住贪婪的口水,终于,鬼差按捺不住心中的饥渴,张开嘴巴,伸出一条黑色的舌头,舔向了李红兵的额头上。

终于,它舔到了一处柔软的蛋白,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宛如睡着了,只剩下舌头不停地舔食着鸡蛋。

……

小屋内,狐仙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李红兵的尸体,更确切来说,是盯着尸体脑门上那枚鸡蛋。忽然间,鸡蛋轻轻抖动了一下,狐仙大喜过望!

佝偻的身子如同觅食的野兽般,蹲伏在尸体的脑门上,野兽一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枚鸡蛋。

“咔嚓,咔擦……”

轻微的碎响传来,本就碎裂的鸡蛋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慢慢地拨开,露出了里面的蛋白,一条黑色发霉一样的细线,悄然爬上了蛋白,狐仙眼睛中露出狂喜,咧着大嘴就要将鸡蛋吞下去。

忽然半边脸色急剧变化起来,最终露出一个惊骇无比的声音:“吊鬼差!你想干什么?好大的胆子!”

狐仙皱起眉头,说道:“关键时刻还出来捣乱,我一个阴魂,吞了鬼差,得了它的官身,才能名正言顺地修成正果,这就是我要的契机!”

“你可知道,你这契机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狐仙飒然笑道:“轰就轰呗,先成了正果再说!”

说完,猩红大嘴张得老大,就要一口吞下那枚带着黑线的鸡蛋,眼看着就要成功的时候,脖子上忽然一梗,宛如落枕般,扭开了嘴。

狐仙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兔崽子,三番两次出来,待我修成正果,我就要把你生魂抽出来,炼成我金身前的油灯,灼烧百年!”

半张脸孔此刻无比坚定:“你这畜生,胆大包天,竟敢把主意打到了阴曹鬼差身上,你就不怕拘魂索么……啊……”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声痛苦的惨叫打断,原来是狐仙硬生生地掰断了自己的手指,疼痛的却是王梅!

“嘿嘿,可惜了,你要是能坚持多一会儿,等那鬼差,吃完了鸡蛋,我就彻底失去契机了,可终究是跑了堂仙的出马仙,啥能力都没,光嘴上逞能有啥用。那拘魂索现在拴着张大夫和李红兵,哪还有我的位置,你就看着我修成正果吧!”

眼看着,那条黑线马上就要弥漫过整个鸡蛋,狐仙的脖子“咔嚓咔嚓”发出几声脆响,硬生生掰了回来,血盆大口张开,朝那枚鸡蛋吞去!

5

忽然鸡蛋中传来一道声音,语调阴森森,可又充满了浩然之气!

“吾乃纯阳演正警化孚佑帝君,吕洞宾!”

漆黑的小屋之中,霎那间宛如多了一轮太阳,宽大浩渺的气魄压迫得狐仙趴在了地上,嘴中发出痛苦的鸣叫!

半张扭曲的脸上露出惊骇痛苦的表情:“不,不可能,上八仙!人间怎么可能请下来!”

另外半张还算正常的脸孔,喜极而泣,嘴中喃喃地说道:“张姐……”

这就是张大夫临终前,最后一次扶乩术,暗藏在魂魄之中,等待时机出手!

就在鬼差贪婪地吃着那枚鸡蛋的时候,身后面拘魂索拴住的张大夫,呆滞的目光中忽然爆出一缕精光,魂魄扭曲变形,一个身材伟岸头戴道冠,背伏长剑的男人形象出现于此,张口说道:“吾乃纯阳演正警化孚佑帝君,吕洞宾!”

紧接着抬眼看向趴伏在地上的狐仙,背上长剑“蹭”地一下从剑鞘中飞起,悬在半空,微微闪动,剑刃上似乎有一道银丝落下,看似轻若鸿毛,却又给人锋锐无双的感觉,只是用眼睛看都能刺伤瞳孔。

狐仙见到这种场景,别说逃跑了,浑身都在不停地发抖,只是不停地磕着头,嘴中哀求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一股腥臊的味道从狐仙下身传来,正如张大夫所言,这种畜生眼里只有生死是大事,也只有死亡近在眼前的时候,才能让它感到恐惧。

银丝坚定不移地飘落,正好搭在了狐仙的脖子上,然而银光一闪,只在后脖颈上留下一条血丝,其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狐仙大口喘着粗气,明白刚刚是仙缘替它挡了一剑。

张大夫化身的吕洞宾眸子精光闪动,悬着的长剑微微颤抖,就要斩出第二剑,就在这时,张大夫的魂魄忽然一阵扭曲,那阵浩然庞大的气息转瞬间消失殆尽,吕洞宾的神情霎那间消散在天地之间。

狐仙瞪大了双眼,看到眼前这一幕,乐得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还敢招八仙,砍出一剑,还能作甚?今天注定是我成正果的一天!”

张大夫魂魄一阵虚弱,眼看着就要消散,看着无穷高处喃喃道:“以我的能力,挥不出第二剑么?唉……”

说完,她转头看向得意的狐仙,笑了。

“老太婆,你笑什么?招了八仙,你就要魂飞魄散了。”

张大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她的魂魄也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悄然消散在天地之间……

狐仙愕然,然后就是无穷的愤怒,这老不死的,都这样了,临走之前还要骂自己?

那枚鸡蛋,很快就要被黑线全部弥漫了,狐仙得意地把鸡蛋扔入腹中,一同掉进它肚子的,还有鸡蛋上连着的舌头,舌头后面牵着的鬼差,共同化成鸡蛋上一个小小的疤痕,进入了狐仙的肚子里。

只剩下那条漆黑的锁链,拴着李红兵一个人,被狐仙吓到,重新化成一条蟒蛇,钻进了李红兵的衣缝里。

“哈哈哈哈……”放肆的笑声充斥整个小屋,狐仙狰狞地笑道:“王梅,你给我等死吧,到时候让你知道,魂飞魄散都是一件好事!”

正嚣张,狐仙脖子上的伤口处忽然喷出了一道鲜血,正好洒在了窗户的玻璃上,可是狐仙毫不在意,这具身子本来它也不在乎。

下一刻,狐仙的身子却莫名地战栗起来,它猛然间转头看向窗户,嘴中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声。

在窗户外面,一双脸盆大小的明亮眼睛,死死地盯着狐仙。

狐仙惊惧交加,指着窗户外面的眼睛破口大骂道:“是你?你都这样了还要抢我的仙缘?这是我的!到了我的肚子了,没人能抢走,你也不行!”

狐仙朝窗户外面的眼睛狂吼了一句,拿起二柱子身前的神像,踉踉跄跄地闯出了家门!脖子上的鲜血流了一路,如同引路的路标。

窗外那双硕大的眼睛,也随着狐仙的脚步消失不见,房间里,李红兵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6

雨夜,狐仙打着赤脚,在马路上疯狂地奔跑,手中拿着一尊看不清面貌的神像,雨水混合着血水在它的脸上肆意流淌,它边跑边高喊着:“这仙缘是我的,你凭什么抢走?”

空旷的街区中,一双足球大小的眼睛紧紧跟在它身后。

狐仙拼了命地奔跑,即使脚底板被划破,不停地流着鲜血,也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

“你这么有能耐,何必非要跟我抢东西,再说你身上的伤也不是这仙缘就能救得了的吧!”

风雨似乎在一瞬间更大了,吹动得狐仙难以呼吸,它忽然放弃不跑了,坐在马路边的水坑中,回头看去,昏黄的路灯下,那双眼睛终于显露出它的面目!

拳头大小的洁白鳞片,猩红如血的信子,硕大的脑袋上一处焦黑的凸起,脑袋后面的身子隐在黑暗中,但这房子一样大小的脑袋已经足够让人头晕目眩,更可以想象脑袋后面连接的身子该是怎样的庞大!

这是一条蛇,一条白蛇,一条头上生了半只角又被雷劈掉的白蛇,一条身子足够与马路同宽的白蛇!

狐仙喘着粗气,嚷嚷道:“我知道二柱子身上的仙缘,你在他村子里就盯上了!可三番两次你都没有得手,怎么如今到了我这里,你就直接现身来要?真当我是软柿子?”

一瞬间,风雨更甚,漆黑的夜幕之中隐隐有雷光闪过,白蛇的脑袋低低地趴在路面,不敢轻举妄动。

狐仙见状,眼睛一亮,苦口婆心道:“你是东三省鼎鼎有名的大妖,一度就要化龙了,想必不会为了我这点东西,冒着引动天劫的危险吧。”

白蛇硕大的双目幽光闪动,狐仙继续说道:“真要是把我逼急了,我砸碎神像,把仙缘放出去,你也不可能得到!”

白蛇的信子一吐,忽然转头,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狐仙大喜过望,靠坐在马路牙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嘿嘿,都说成正果前会有劫难,十有八九会死在其中,这条大蛇就是我的劫难吧,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渡过了。”

刚想到这,两道刺眼的光忽然照了过来,黑夜中远远地,那是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狐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脸上狰狞起来:“好!你不放过我是吧,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朝着那双闪烁的眼睛冲了过去,手中的神像更是直接扔到了那双眼睛中间!

“煞!”

一声刺耳的巨响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原来那双眼睛根本就是一辆满载着货物的大卡车,司机面前的挡风玻璃被神像砸碎,根本看不清车灯前发疯一样闯过来的狐仙。

“啪!”

一声巨响,王梅的身体被卡车撞得飞起十几米,又被来不及刹车的卡车碾成了肉饼,只有一颗眼球爆飞了出来,孤零零地落在水坑之中,在水里打了个转,直勾勾地看着被压成肉饼的身体,眼中含着快意与解脱……

这劫难,终究难逃。

等二柱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边李红兵躺在另外一张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兵哥,咋回事啊?”

李红兵转头看向二柱子,眼睛红红的,哽咽道:“死了,张大夫死了,王梅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二柱子一愣,大吼道:“咋回事,你说清楚!”

李红兵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二柱子拳头握得紧紧的,一下子捶在了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一声巨响。

床头的老旧半导体被这么一震,发出了声响,一条新闻放送出来。

“昨夜凌晨,爱民路发生一起交通惨案,死者被货车撞击,当场不治身亡,下面公布死者信息,请家属到附近派出所联系……”

正好,一个护士进来换药,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哎呀,这女的老惨了,听说整个人都压扁了,只剩下一颗眼珠子爆出来,落在路边,还看着自己身体的方向呢!

听说本来也不会出事,那女的手里拿着一个石头块,好像是啥神像吧,硬扔在了货车的挡风玻璃上,那还能不出事……”

二柱子嘴唇微动,口中喃喃地说道:“死了?张大娘,梅姨……”

一声悲痛的哭声,响彻病房。

李红兵一阵恍惚,继续望着窗外发呆,胳膊上被拘魂索拴过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而他原本白皙的小腹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纹身,似蛇又像是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