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怪事:半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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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蒙蒙的傍晚,鸽哨声伴随着饭菜香,小区门口的老大爷躲在凉伞下,高谈阔论着新闻联播里的国家大事,旁边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不知拆了谁家的刮胡刀的马达,塞进一块泡沫板中,放进马路牙子边上的水坑里。
街道对面,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拍着手中的皮球,把地上的水花溅得满身都是,小孩儿只觉得好玩,笑的没心没肺。就在这时,皮球砸落的方向有了细微的偏差,撞向了小孩儿的脚尖后,又径直地朝街道一头溜了过去。
小孩儿疑惑地看着皮球溜走的方向,正在犹豫该不该跑过去捡回来时,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披着头发的大姐姐将皮球捡了起来,对着自己挥手。
小孩儿脸上一阵嬉笑,抬腿就往那边跑去,还没跑两步,整个人就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倒挂在半空,等小孩儿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大手已经噼里啪啦地拍在他的小屁股上。
一阵叫骂声传来:“小兔崽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往这边跑,不要命了是不是,我今天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以及邻里街坊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破学校!真是让人担心,万一哪天自己的孩子跑进去可咋办啊?”
“我看啥闹鬼不闹鬼的,都是为了拆迁编出来骗人的,我家孩子进去好几次了,现在不还是啥事儿没有。”
“可不敢乱说!就咱这小区,好几户人家的小孩都不见了,到现在都没找着,我估计都和这地方有关系。”
“赶紧拆迁吧,就这么个地方在这,咱小区的房子都租不出去了!”
“嘿嘿,要说总有胆大的,我今天可是看见两个人进去了,眼瞅着天就要全黑了,也没见人从里面出来,十有八九是完犊子了。”
不远处,皮球滚动,带动水花片片,一直滚进了生锈的铁门里面,铁门上面,挂着一块腐朽不堪的牌子,字迹依稀可见——省艺术学院。
仿佛在街道边上有一条看不见的界线,界线外面是热闹祥和的香火人间,界线里面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破败、参差不齐的红砖小楼,构建成整个艺术学院,隐在夜色中,宛如一块被野狗啃得干干净净的羊脊骨。
居民们刚刚讨论中已经被认定“完犊子”的俩人,正在学校正中间的一栋砖楼里面避雨。
土腥味夹杂着霉味在空中弥漫,二柱子正缩着脑袋,四处观望,嘴里不停念叨着:“梅姨不会算错了吧,咱俩可是把这里找了个遍,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张大夫抖落雨衣上的水,说道:“王梅是这方面的行家,新供奉的狐仙道行更是不低,只是找个人,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她没出纰漏,我们也把整个废弃学校找了一遍了,林雪到底藏在哪呢?”
张大夫从雨衣里面掏出烟杆,猛吸了一口之后,惬意地吐着烟:“柱子,你感觉到这地方邪门没?”
二柱子一愣,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来之前兵哥就说这里闹鬼,又是死人,又是失踪啥的。我看净扯犊子,要真是有鬼,就我这个体质,还不早碰见了?有大娘你在这,碰上鬼了,说不定还能捉过来问问话呢。”
张大夫将烟灰嗑在砖墙上,琢磨着说道:“这个地方的闹鬼传闻,在省城风靡这么多年,未必是空穴来风。说不定是我们有啥遗漏的地方……”
“不能吧,咱们可是一栋楼一栋楼搜的,耗子窝都找到好几个,这里又不大,怎么可能有遗漏。”
二柱子正说着,忽然看到楼门外,雨水汇聚成的小溪上,一个皮球飘荡在上面,一眨眼,忽然消失不见了。
张大夫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凝眉说道:“我知道纸人张把林雪藏在哪了……”
二柱子一愣,然后喜道:“是那皮球消失的地方?在哪啊?”
张大夫抿着嘴,看了一眼二柱子,缓缓说道:“半步多。”
2
“啥多?”冷不丁听到一个新名词,二柱子歪着耳朵追问道。
张大夫跟没听见一样,一脸不敢置信地嘀咕着:“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处半步多,纸人张竟然把人藏在这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娘!你快急死人了,到底是啥地方啊,既然知道了,咱们赶紧进去找啊!”二柱子忽然知道了林雪藏身之处,焦急地催促着张大夫,只要拿到林雪的指甲和头发,回去让王梅施展七星指仙,自己就可以跟那该死的仙缘说再见了!
这么算来,自己还能及时赶回高中复读呢!
直到张大夫瞪了他一眼,二柱子才咧着嘴安静了一会,嘟囔着:“你不会是不知道怎么进吧……”
“小兔崽子!”张大夫骂了一句,然后缓缓说道:“不是不知道怎么进,而是活人根本进不去!生魂飘零所,活人半步多。半步多本来就是生魂进入阴曹地府前的一个中转站,咱们两个大活人怎么进得去!”
二柱子皱着眉头:“不对吧,王梅姨请大仙的时候,十分肯定林雪没死,既然半步多只能让生魂进入,林雪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各家有各路,纸人张本来就擅长各种诡谲手段,能进去我不稀奇。事实上,我也可以让你进去……”
二柱子一听有戏,立刻来了精神,催促道:“那就赶紧吧!”
“急什么!”张大夫拉着脸呵道,“你能进去,我可进不去。你阳气近无,我只需要略微遮盖,就能让你瞒天过海。可是单独让你进去,就正中了纸人张的下怀。他既然把林雪藏在这里,要么是自信我们不可能有方法进去;要么就是早就在里面做好陷阱,等着你钻进去呢!”
二柱子愕然,旋即充满侥幸地说道:“兴许他是真觉得我们进不去呢。”
张大夫白了他一眼,“你这小子越到紧要关头越沉不住气了。”
二柱子焦急道:“大娘,我不是沉不住气,我知道你顾虑多,怕我中陷阱,可我现在的情况你还不了解么?今日不去冒险找林雪,谁也不知道那条大蛇啥时候找上门?上次你帮我诈死躲过一劫,这一次难道还能骗住它?横竖都是一死,我愿意冒险一搏,搏一条生路!”
张大夫深深地看了一眼二柱子,说道:“好!我的烟杆你揣怀里,带上火柴,怎么用上次你都会了。”
二柱子见张大夫同意,喜出望外地接过火柴和烟杆,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大娘,我命硬着呢!”
见二柱子信心十足,张大夫也挤出个笑容来:“你小子命是挺硬的。”拉着二柱子走到小溪旁。
只见她动了动下巴,眉头一皱,再张嘴的时候,满嘴的鲜血,喷在手上,竟是咬破了舌尖。
二柱子见状,心头一痛,关切地走到张大夫身边。
张大夫也不多说话,手指沾着手心的鲜血,在二柱子的脸上涂抹起来,二柱子也不知道张大夫在做些什么,只是感觉脸上的血迹立刻干涸结痂,似乎是一张脸的图案,心中一动。
“大娘,这样我就能进半步多了?”
张大夫将口中血沫吐出,笑道:“还差一步呢。”
“哪一步?”
刚问完,二柱子感到双腿被人绊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的水坑中,冰凉的雨水灌入鼻腔,二柱子挣扎着就要站起来,脑袋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死死地按了下去。
张大夫骑在二柱子身上,一手按着他的头,将他按在水里,另外一手抓住一只挣扎的手腕,扣在脉门上。
渐渐地,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最终二柱子已经不再动弹了,张大夫捏着他的脉门,又过了一会,才把二柱子从水中拽了出来,看着他摔出一个大包的脑门,喃喃道:“希望你这次也能命硬一点……”
3
“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二柱子几乎把喉咙都吐了出来,直到他感觉肺中好受了一点,才靠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张大娘也太狠了,小老太太劲还不小呢。”
说完,二柱子环顾四周,自己还在省艺术学院的那片破楼里面,天空仍然下着细雨,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这里是有人的,如果能被称作“人”的话。
就在刚刚二柱子躲雨的那栋楼前,一个身体变形,如烂泥一样瘫软在楼前的地上的“人”,正费力地抬着头,看着二柱子。
就在二柱子看过去的一刻,那“人”忽然咧开嘴巴,露出一个笑容,瘀黑的血从破洞的两腮喷出,紧接着一声“咔嚓”的脆响,它的脑袋竟然从身体上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二柱子身边,留下一地黑血。
二柱子从来没见过这种场景,“腾”地一下从路边站了起来,面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脑袋,忽然发现在那光秃秃的后脑勺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人,纸人的脑袋锋利地插入头骨中,被黑色的血洇透……
刹那间,二柱子就想到纸人张!他果然在这里埋伏好了!
二柱子下意识地就要掏出怀中的烟杆和火柴,可雨天中这俩东西显然是没有办法点燃的,除非他能够跑到楼里面!
想到这,二柱子拔腿就跑,朝着身后那栋红砖小楼跑,身后的“人”并没有来追他,失去脑袋的身子正用两条胳膊支撑着,一点一点爬向自己的脑袋,企图重新装回自己的身上。
邪门!生人勿进的半步多让二柱子浑身泛起一阵凉意,这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后脊梁,让他浑身忍不住地打颤,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就好像有一根冰凉的手指在不停地戳着他的脊梁骨般……
二柱子拼了命地朝楼门处跑去,认定只有点燃手中的烟杆,他才有机会活命!可跑着跑着他发现不对劲,与外界不同,这个楼门里竟然亮着昏黄的灯光,而在这灯光下,一个黑影飘来、荡去,晃得灯光也忽明忽暗。
等到二柱子离得近一点时,他终于看清。什么黑影,分明是一个上吊的人!脖子上缠着五花的电线,白炽灯抵在他的下巴上,灯光透过他的皮肉,显得格外昏黄。
同样的,在二柱子看清楚一切的时候,吊着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地将脑袋转向二柱子,昏黄的灯光大盛,二柱子注意到在它转头的过程中,脖颈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人,同样纸人的脑袋锋利地刺入脖颈中,鲜红的血洇透纸张……
妈的,又是纸人张!二柱子痛骂了一句,转身就要换个方向,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活人!
二柱子警惕地转过身,在他身后,一个屠夫装扮的彪形大汉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追逐砍杀着他面前的一个小姑娘。
没走几步,小姑娘忽然摔倒在地,彪形大汉狞笑着将手中的菜刀剁了下去!然后就这样,蹲在尸体旁,用手掏着吃了起来……
大汉背对着二柱子,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在大汉的后背上,一张小小的纸人贴在上面,四肢深深地插入了大汉的皮肉之中……
这些“人”都只是看了二柱子一眼,没有丝毫追杀的意思!而它们每个“人”的身后都贴着一张纸人,这让二柱子心生恐惧,难道半步多中到处都是纸人张的人?
那为什么它们都不袭击自己呢?是把自己当成了同类?不,那些纸人看起来好像是在吞食它们的血肉,这些鬼物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不过是纸人们的饲料而已。
就在这时,二柱子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悄悄地顺着后腰,往自己的后背上摸了过去,刚挪到脊梁骨处,就感到一阵尖锐的冰凉。
他颤抖着翻过手掌,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东西”,只一下,他就感觉到了!那分明是一只滴着水的手指头,正在用指尖刺着自己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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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柱子猛然回头,一个异常苍白的手掌正伸出手指,长长的指甲上沾着血水。而这个手掌的主人,正趴伏在二柱子的背上,有着一张扁平的、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脸!
“啊!”二柱子难以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惊叫,瞬间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感到肩头一轻,他转身看了看那个被自己甩下身的“东西”,这是一张半人高的纸人,比他见过所有的都大!
纸人飘飘悠悠地降落在地面,碰到地上的流水,宛如充气一般,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纸人的脑袋旋转着,朝向了二柱子,同时沾满血水的手指如同画笔般,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画了一只血红的眼睛,以及一张狰狞的嘴!
二柱子忙把刚刚摸了后背的手抽回眼前,看到满手的鲜血时,才明白,他一直以为自己后背是被雨水浇湿的,没想到有一半是被自己的血洇透的!
也正是在二柱子明白过来的一刻,钻心般的疼痛从他的后背处传来,四处血洞同时发作,剧痛直接让他双腿一软,摔倒在水坑之中。
不远处的屠夫,小楼中的吊死鬼,在看到这个小“东西”画出自己的眼睛时,全部消失了踪影。
那只刚刚画好的血红色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狰狞的嘴巴一张一合,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冒了出来。
“你知道得太迟了。”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一个名字闪电般在二柱子脑海中划过——纸人张!
纸人迈着滑稽的步子,慢慢走到了二柱子身后,而二柱子此时后背四个血洞正喷泉般向外流着鲜血,身子更是因为剧烈的疼痛麻痹着。但他能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纸人的手掌正慢慢抚上他的后脖颈,他能感觉到后背的皮肉正随着纸人手掌的动作被慢慢划开,如同加了拉锁的皮衣!二柱子这才意识到,之前觉得有人在戳自己的脊梁骨,原来不是幻觉!
“噗!”一声脆响,如中败革。
后脖颈的位置被戳出了一个血洞,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二柱子能感觉到,随着鲜血的流失,体内有个无形的东西正在被人连根拔起!只是这根扎得太深,势必要带出扎根的泥!
二柱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仙缘,原来一直扎根在自己的魂魄上!酥麻和剧痛同时袭来,他脑中一阵阵昏厥,只能咬着牙让自己不要昏迷,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昏迷,那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好在,持续的疼痛,让二柱子的身体渐渐适应了,麻痹的状态似乎一点点解除了,二柱子缓缓地掏出怀中的烟杆和火柴。
纸人完全可以阻止,可是它没有这么做,它已经不屑于这么做了,本来应该是它天敌的烟和火,在这种天气中,完全失去了作用。
二柱子拼尽浑身的力气,也只是让火柴两侧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散发着烧鸡毛的臭味。
“啊!啊!”
二柱子发出两声无力的低吼,自己的鲜血,魂魄和仙缘一点点从身后的五个血洞中抽离,却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般,连回头吐口唾沫都做不到!
“纸,人,张!”二柱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神通广大……明明可以一直遮掩林雪的踪迹……不让王梅察觉……可偏偏没有这样做……不过是因为雨天……你的纸人淋湿了……就不再怕火……觉得张大夫对付不了你……是不是!”
二柱子言语相讥,企图放缓纸人张的动作,可是身后的纸人丝毫不理会二柱子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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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柱子慢慢扛不住昏厥,眼睛一张一闭的,很快就要彻底闭合,越是神智迷失的时候,他脸上张大夫涂抹的血纹就越清晰!
纸人在他背后看不到,二柱子自己也未曾感觉到,那结痂的血纹渐渐融化,形成了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这张脸的轮廓比二柱子小上一圈,也正好能够把二柱子的鼻子、眼睛、嘴巴囊括进去,而在二柱子神智近乎迷失的状况下,这张脸似乎活了过来,雨水冲刷血纹条条道道,如同皱纹。
二柱子的五官不可抑制地产生细微的变化,就在二柱子迷离之际,他看到地面上的水坑中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条条血纹,分明是张大夫的脸!
“老瘪犊子,你没想到我能这么进来吧!”二柱子张嘴,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张大夫!
二柱子甚至能够感觉到,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仙缘的流失速度为之一滞,印证了张大夫的话,纸人张真的没想到她能靠这种方式进来!
“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老匹夫打的什么主意,雨天你就牛逼了?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见识!”
二柱子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纹产生灼烧感,这种灼烧感化成一股暖流,如同一条小蛇般在他体内游走,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股暖流的游走不经意地改变着姿势。
整个人如同充气的气球,因为疼痛而佝偻的身子慢慢直了起来,虽然疼痛一刻不曾减轻,二柱子仍然死咬牙关,牙床渗出鲜血,最终在暖流的带领下,完成了一个姿势。
恍惚中,一道宛如洪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声音说道:“吾乃,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座下!”
“不,不可能!你难道想在半步多引雷?”纸人张的声音终于响起,第一次充满了惊慌,可还没等他的话完全说完,天地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
紧接着一道震天动地的雷声在校园中响起,附近小楼的玻璃都被震碎。
在银色的闪电之中,那个半人高的纸人被瞬间焦化,然后成灰,只留下一声有气无力的冷哼。
闪电的余波散在四周,因为雨水的缘故,二柱子只受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害,然而这也让他整个后背都被烤焦,却阴差阳错地止住了血。
二柱子趴在地上,感受浑身的酥麻,嘴巴勉强咧开:“我的命还真挺硬的。”
说完似乎有一双碧玉般的胳膊将一个口袋塞进了自己的怀中,二柱子正想要抬头看时,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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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夫脸色苍白,她看见一道明晃晃的雷劈在了校园道路正中,小溪瞬间被蒸干,只留下一处焦黑的痕迹。
张大夫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抖,这一抖便再也撑不住,靠着楼门坐了下去。
嘴唇哆嗦着,张大夫似乎在算计着什么,脸上苦笑:“小兔崽子,本来以为还有三年寿命退休呢,这么一道雷下去,三年剩三天了。你还真是命硬,把我都要克死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扬起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嘿嘿,老婆子要救的人,还没有救不回来的呢。”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在风中显现出身影,长发飘飘,神情自然,似乎她本来就站在那里。
“林雪!”张大夫皱起眉头,一眼认出了这个高瘦少女的身份。
林雪听到张大夫的喊声,朝她微微颔首,甜笑道:“大娘,好久不见。”
张大夫冷哼了一声:“不是做了别人的狗腿子么,终于肯从半步多里出来了?哦,我忘了,那个半步多已经被天雷击穿了吧,嘿嘿。”
面对张大夫的冷嘲热讽,林雪丝毫不在意,用手随意挽了下打湿的头发,笑道:“大娘不要生气,今日起林雪不会再做任何人的狗腿子了。”
张大夫不明所以,却看到林雪身后浮现出一道道身影,各个形象怪异,服装不同,又做喜怒哀乐相。如果二柱子还清醒的话,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诡异虚幻的身影其中就有他在半步多里见过的,吊死鬼、摔死鬼、饿死鬼……
这些身影如鲜花般绽放在林雪身后,又很快凋谢,重新回归林雪体内,只见林雪微微蹙眉,脸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雨水。
张大夫沉声说道:“吞鬼术?”
林雪挤出了个笑容:“大娘真是好眼力,没办法,我只能这么救它们了。”
张大夫的脸色愈加阴沉,冷哼道:“你在城里果然学得乱七八糟,从来没听说过吞鬼术是救鬼的方法,一次性吞了整个半步多的生魂,也不怕自己承受不住!”
这是一种邪门御鬼术,吞吸鬼魂入体,使人拥有鬼魂的能力,不过同时也要忍受鬼魂在体内肆虐,一般人不会去练这种自虐的法门。
林雪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些鬼魂大多是我的朋友、同学和老师,它们在我身体里会尽量克制的。”
这话未免说得言不由衷,张大夫甚至能够看到林雪笑时,牙缝中渗出的血,不由得再次嘲讽道:“别不是硬咬着牙说这话吧。”
林雪却好像在一点一点适应这种痛苦,笑容也越来越自如:“没什么好咬牙的,如果我不吞它们,等纸人张反应过来,就会把它们继续抓回去,当做纸人的肥料。”
“肥料?”张大夫听到了一点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雪自顾自地说道:“纸人张发现在省艺术学院中藏着一个半步多,就设法造了几场惨剧,学校里当时死了不少人,包括我的室友。
学校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校领导也在这个时候决定迁校,而这里也因为那些传闻变成了生人勿进的状态,从那以后,这里的半步多成为了纸人张的自留地。
更凄惨的是我那些同学死后,被抓进半步多里,如肥料般供纸人吸食。也就是这个时候,纸人张找到了我,问我想不想救我的同学和老师……”
张大夫忽然明白过来,挑眉说道:“所以你就答应他,回村子害人?”
林雪脸上痛苦的表情越来越淡,听到张大夫的话,莞尔一笑道:“孙婶儿和二柱子两条命,换学校三十几条命,我觉得很划算。大娘,要是让你选,从两个人和三十几个人之间,你会救哪个?”
张大夫摇了摇头:“这不一样,他们已经变成鬼,死过一次了。”
“没有不一样,鬼也有喜怒哀乐,我能感受到。这一点,你恐怕不会明白的……”林雪说完,转身消失在雨夜中。
张大夫看着林雪渐行渐远的身影,回想起当年被爷爷抱来看病的那个小女孩,整天说自己能看到奇奇怪怪的人,又百病缠身。
或许,在林雪眼中,鬼和人的区别并不大……
张大夫想要挣扎着站起来,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看着身边慢慢有了气息的二柱子,从他身后传来阵阵的烤肉味儿,张大夫有气无力地踹了他一下。
“别没让鬼弄死,最后伤势恶化而死,那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不远处,一个皮球顺着新冲刷来的水流,飘了过来。
一对夫妻的声音响起。
“你之前还不让小宝进这里面找皮球呢,你自己咋就敢过来了?”
“废话!小宝的球丢了,他哭着喊着不睡觉,我这个当妈妈的不来拿,谁来拿!你说你也是,我自己进来就得了呗,你跟着干啥,万一这地方真闹鬼,小宝怎么办?”
“呸呸呸!竟瞎说呢,苦了你了老婆,明儿我也学那些人下海经商,再也不让你们娘俩为个皮球不开心了!”
“唉?老公,你快看,那好像有俩人!”
听到这里,张大夫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昏迷的二柱子,嘟囔:“这小子命真硬!”
……
省艺术学院的一角,一位身披毛毯的老人忽然在轮椅上猛烈咳嗽起来,在他身后撑伞的中年人立即关切地走了上去。
“张先生,你没事吧,难道……失败了?”
老人将捂嘴的手绢摊开,上面不是鲜血,而是焦炭一样的纸灰,随手将手绢扔掉,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无妨,只是成功的到来,要稍迟一会儿罢了,这些只是细枝末节,还是我们的大事更重要。”
中年人点头称是,挥手间,几个身穿西装的年轻人,将轮椅搬上了一辆豪车之内。
……
不远处,一辆银色的小轿车中,李红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辆豪车,副驾驶和后座上坐着几个纹身大汉。
副驾驶那位问道:“兵哥,你盯着瞅半天了,今天我可是把所有的弟兄都叫来了,家伙事都没少带,你说打谁就打谁,剁了都没问题。可你大半宿了一句话不说,是啥意思?”
李红兵瞪了大汉一眼:“东子,我能混到今天,就是有眼力见儿,知道啥人能惹,啥人咱惹不起,今天的人就是咱们都惹不起的!可今天的人不一样,跟我有生死大仇,我自己去报仇,不连累各位兄弟了,以后有啥事,还是找我说一声,好使!”
“草,早他么不说!”大汉豁然打开车门,招呼着:“撤了,撤了,饿了大半宿了,哥几个都下来,去撸串去。”
轿车后面跟着的一辆面包车,呼啦一下,下来十几个混子,一听有烧烤吃,顿时风风火火地跟着大汉走了。
李红兵坐在车上,先是阴沉着脸,然后噗哧一乐。
“瞅那孙子紧张样,纸人张应该是出问题了,柱子那边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