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事怪事:招魂怨

1
临街过去就是医院,这里是人世间离生老病死最近的地方,也是离人情冷暖最近的地方。
老的,害怕来到这里,因为说不准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宁可死在家中的床上,省得听孩子们呼天喊地来得心烦;
年轻的,害怕来到这里,因为一查出身上有什么病,全家就得扒层皮,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提心吊胆活受罪;
小的,就更加害怕这里了,但也就是怕针疼,怕药苦,怕听见别的小朋友哭而已。
临街过来就是一条十字路口,因为就挨近医院,别看街道狭窄,店家却是不少。衣食住行,样样不落,甭管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每个月的十五,这条小小的十字路口旁,总会聚集那么一些人,捧着黄纸,捡了树枝,随便在地上画个圈,跪坐在地上。眼见着火苗上升,脸上强忍灼烤,眯着眼,对已逝的人诉说着家长里短。
火光,伴着漫天纷飞的纸灰,在狭窄逼仄的街道上燃起了一撮又一撮。
二柱子穿着病号服,眼中跳动着火光,拨弄着手中棍子,试图把面前的火,弄得更旺一点。然后从腿边的蓝色塑料袋中拿出来一盒大红色的“黄金叶”牌香烟,整盒扔进了火中。
火光之外,一群小孩成群结队地疯跑过去,带着纸灰打着旋儿冲向天边,消失在夜色中。
“大娘,梅姨,这些钱你们拿去用,有啥需要的就给我托梦,我肯定给你们想办法!”
二柱子回想起张大夫的模样,耳边还回响着她的声音。再想起总是让自己叫姐姐的梅姨,平时看起来神神叨叨,最后却横死街头的惨状。二柱子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睛发红,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兵哥说胳膊掰不过大腿,让我回去好好读书。他自从上次那事之后,不知道落下来了什么毛病,总是会突然浑身疼得直抽抽,他嘴上说让我回去好好读书,可是我知道他是怕了。”
“他怕了那纸人张,他怕了那狐仙,他怕得自己天天窝在病床上,什么都不敢干,只能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疼痛降临!”
二柱子苦笑了一下,用树枝将火再挑旺了一些,捡了一捆纸钱,打散了扔进火中,转身又从塑料口袋中拿了一小瓶二锅头,倒了进去。
嘭!火舌舔舐着夜空,倒映在二柱子的脸上,倒映出他眼中熊熊的火光,也倒映着他脸上的狰狞。
“可是他怕了,就能放着你们的死不管?就能放着他妻子的死不管?就能放着那么多无辜人的死不管?兵哥说的没错,我的胳膊不够粗,但胳膊再细,砸碎了里面也有骨头吧,我别的不敢说,骨头还是够硬的,我不怕!”
二锅头的最后一口,二柱子没有完全倒进火中,而是一扬脖倒进了嘴中,这是他第一次喝白酒,冰冰凉的酒精顺着喉头流入胃中,紧接着就是一阵火烧一样的疼。
二柱子咧着嘴,从塑料袋中取出来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盒白米饭,他将盒饭放在了火堆前,纷飞的纸灰宛如飞蛾遇见了火一样,扑棱棱地飞了过来,不一会儿,米饭上面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的纸灰。
“大娘,梅姨,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们报仇,我自己肚子里也憋着一口气,要是不出,别说复习考大学了,我天天都得拿头撞墙!”
“这招鬼的法子,是我住院的时候听人家唠嗑时候得来的。就是这法子不知道有没有用,要是你们真的泉下有知,可千万保证我一次成功,最好招来个够凶的鬼,这样我才能替咱们出这口恶气!”
说完,二柱子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那份盒饭,三下五除二,将米饭连带着纸灰全都吞进了肚子中,有着二锅头的麻痹,除了糊味,不觉得纸灰难吃。
正费力吞咽,一片没有烧全的纸片忽然糊住了他的嗓子眼,卡在喉头,让他吸不进气,喘不出声。
大嗓子眼儿里一阵奇痒难忍,二柱子丢下手中的泡沫饭盒,跪在马路边上,不停地向外咳着,几乎要把肺、肠胃呕出来,喉头那块纸片就是没法咳出去。
终于,许久不进气儿的二柱子,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2
夜风呼啸着席卷十字路口,一撮撮独立的纸灰被搅得漫天都是,树叶和塑料袋更是在街道上来回飘荡,其中几片叶子重重地摔打在了二柱子脸上,让他悠悠转醒。
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四周,苦笑了一声,本来以为能够招一个厉害的帮手呢,没想到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站起身,将身上的树叶尘土掸干净,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身上的酒劲已经过去,二柱子站在街道上,只感到寒冷从他身上的各个毛孔往身体里钻。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往街道尽头走,没走几步整个人愣住了。
在街道的尽头,出口的位置,一辆货车停靠,将整个路口堵塞得严严实实。二柱子走到跟前,本想着从缝隙中挤过去,哪成想这车也不知道是怎么停的,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
驾驶室中一个长着双下巴的胖子,正躺在后座上呼呼大睡,二柱子敲了几下玻璃,胖子只是翻了个身,二柱子正想要把他喊醒,一张嘴却只能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仿佛变成了一个哑巴。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喉咙头上好像糊了一块肉膜,咽不下,也咳不出,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哟,怎么堵住了……”
正当二柱子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身穿中山装的老大爷走了过来,朝货车边上望了望,脸上满是疑惑。紧接着看到了在车头处忙活的二柱子,脸色一变,招手说道:“年轻人,你怎么在这呢?”
二柱子没法说话,只能“阿巴,阿巴”,比划了半天,上蹿下跳也没能让老大爷明白他的意思。
老大爷苦着脸儿看了半天,惋惜地说道:“年纪轻轻的,怎么是个哑巴。你跟我来吧,这边的路堵上了,我带你走另外一边。”
二柱子一听还有另外一条路,疯了一样的点头,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医院去,让大夫看看他的嗓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咱们话可说在前头,走不了这条路,另外一边可有不少怪人,你得跟好了我,别让人家拐跑了。”老大爷郑重其事地说道。
二柱子心里纳闷,他好歹都快十八了,还能被别人拐跑?
老大爷看出来二柱子脸上的不屑,严肃说道:“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可不能带你走,把你整丢了,你家人不还得找我算账!”
二柱子无奈地点头,这街道也就路口这边路况比较简单,另外一边进了居民区,就是罗网一样的小胡同,没个人领着,全靠自己走的话不一定啥时候能走出去呢。
得到了二柱子的保证,老大爷点了点头,扭身向前走,二柱子紧紧跟在他身后,之前在街道中疯跑的那群小孩也从一边跑了过来,看见俩人在前面走,乐呵呵地大步跟在后面,走上几步还嚷嚷着:“老狼,老狼,几点了?”
二柱子觉着有趣,这游戏他也玩过,类似“一二三木头人”,只是最前面带路扮演“老狼”的小朋友,在被问了时间后,可以随意从一到十二点之间选个时间,只是当说出十二点的时候,就可以转过身来抓人了,谁被抓住,谁就要替代“老狼”的位置。
要不是二柱子现在嗓子哑了,没法说话,说不定就要张嘴逗逗旁边的这群小孩呢!
“别分心,跟紧我,这条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奇怪的路口,一个不留神你就要跟丢的。”老大爷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二柱子赶紧把注意力收回来,一心一意地跟着老头走。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二柱子却没有注意到,那老头的影子屁股后面,多出了一条直愣愣的阴影,如同一头狼的尾巴!
身后的那群孩子,童真地问道:“老狼,老狼,几点了?”
除了风声,没有回应。
3
二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大爷路过一家家小卖部、小吃部、小旅店。又路过一家家寿衣店、寿材店和棺材铺,医院旁边的店铺大概就是这么几类,衣食住行,从生到死。
老大爷带着二柱子转身钻进了一个小胡同中,一进到胡同里头,穿堂风飕飕而过,吹得二柱子耳根子直痒,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鸡皮疙瘩长了一身。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二柱子,二柱子心跳陡然快了几分,正要回头,却听见老大爷低声快速说道:“别回头!这条胡同上的一个疯婆子,你要是回了头,她就会纠缠得你走不出去了!”
至于么?二柱子心中怀疑,身体上却非常老实的没有回头,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不其然,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阴恻恻地问话:“我说,你看见了我的孩子了么?”
二柱子没回头,只是指了指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熊孩子,现在这群孩子里头,没有疯婆子的孩子,二柱子能够听到身后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她正在跟着自己!
“你看见我的孩子了么?”
声音仿佛响在了二柱子耳边!让他猝然吓了一跳,这下他彻底相信了老大爷的话,这还是自己没回头,她就缠了上来,要是回了头那还得了?
老大爷对这片很熟,显然也是怕了这个疯婆子的纠缠,明显加快了脚步,一言不发。
只有二柱子身边的熊孩子们,叽叽喳喳,跑来跑去的,一起唱起了一首古怪的歌谣:
“红果果,绿肉肉,脸上流出金豆豆。
“大白马,老黄牛,脖子拴着铁扣扣。”
“黄米面,白米饭,张嘴咽下香粥粥。”
“听不见,看不见,我的爹娘在后头。”
这歌词……开始几句,二柱子还没感觉有啥,可是听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冷汗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整个歌谣似乎说的是一个小孩儿死了的故事!
老大爷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仿佛变成了小跑,二柱子现在恨不得他更快一点,听着脚后跟传来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还有那一声声质问,二柱子只想赶紧把这个疯婆子甩开!
好在这个胡同不算长,经过一个拐口后,身后面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老大爷似乎也是擦了一下冷汗,这才敢回头看一眼,这一路小跑让他气喘吁吁,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好在那疯婆子腿脚不好,这一下你应该知道我之前跟你说的可不是骗你了吧!等下一定要跟紧我。”
二柱子点头如捣蒜,对他之前说的话再也没有怀疑。
那群小孩也跟了上来,这种奔跑的游戏,似乎让他们格外兴奋,上蹿下跳着挥霍多余的精力。
折腾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孩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带路的老大爷嚷嚷道:“老狼,老狼,几点啦!”
二柱子见状一乐,这群熊孩子,把人家老大爷当成“老狼”了。
老大爷也不搭理这群孩子,自顾自地往前走着,二柱子呵呵一笑,这老大爷对自己挺热心的,估计是不太喜欢小孩子吧,他倒是觉得昏暗的胡同中有这么一群小孩儿,让人心里有点人气儿。
“他妈的,你这个贱人,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你竟然敢在家里偷男人!说,那人是谁?”
刚一拐进这条胡同,一间小平房中,就传来了夫妻打架的声音,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以及一个女人的哭声,二柱子眉头一皱。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可不要乱掺和。”老大爷忽然回头,言辞中颇有警告的味道。
这个道理二柱子不是不明白,夫妻俩打架的事多了去了,大多是各执一词,谁说谁有理,尽管眼下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二柱子心中忧虑自己的嗓子,怕耽误了看病的时间变成了真哑巴,只能点头示意老大爷自己明白。
老大爷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二柱子从平房前的胡同走过,刚走到平房门口的时候,房门“轰”地一下被踹开了,一个身穿睡衣的苗条女人摔了出来,趴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着,在她身后,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手拿皮带追了出来。
“臭娘们儿!你今天要是不把你的相好说出来,看老子怎么打死你!”
听到这话,趴在地上的女人身体抖动了一下,抬头露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容,只是带着几条血痕。
二柱子皱起眉头,感觉这事他必须管了!
下一刻,女人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二柱子:“他,就是他,我的相好就是他!”
二柱子一愣,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已经扔下了手中的皮带,从后腰取出来一把弹簧刀来,雪亮的刀刃泛着寒光,腥红的眼睛冒着凶光,瞪着二柱子:“敢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今天就活剐了你!”
二柱子心中直腻歪,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快跑!”
现在哪还需要别人提醒,二柱子跑得比谁都快,本来就是从小上山下水的,动作起来那叫一个机灵。
后面那位却是得理不饶人,疯了一样,挥舞着手中的弹簧刀,朝着二柱子追来。
就连带路的老大爷也跟着跑了起来,这老人家别看年岁不小,真跑起来竟然能够稳稳地领先二柱子一步。
身后是咆哮声一阵阵,二柱子忍不住回头看,这一看气得他够呛,胡同里不知道哪里多出来一个白胖子,搀扶起那个诬陷了二柱子的女人,想要悄悄地溜走。
还没等二柱子说话,老大爷厉声喊道:“你个瞎眼的,你老婆跟她相好跑啦!这都看不见,活该你当个王八!”
那汉子闻言一愣,回头一看,气得直跳脚,掉转过头朝那对男女追去。
4
二柱子跟着老大爷闪进一个胡同中,还没等喘明白气来,那群熊孩子竟然叽叽喳喳地跟着跑了过来,嘴里又唱了一首曲调奇怪的歌谣:
“天皇皇,地光光,我家有个吵夜郎。”
“房也晃,窗也响,拿着尖刀上我床。”
“花满筐,钱满箱,嘴里含着毒砒霜。”
“唢呐响,唢呐响,孝衣金莲画红妆。”
二柱子感觉更奇怪了,这词儿听着辣耳朵,这些熊孩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唱出来了,难道家长就不管管?
老大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刚刚那一段路跑得他布鞋都甩掉了一只,实在顾不上许多,只能靠着墙根,身子佝偻着,本来就干巴的脸,变得格外瘦削。
二柱子同样累得不行,拍了一下老大爷,比划着,想要问问他还有多远。
老大爷也不说话,抿着嘴巴,指了指前面的路,二柱子顺着他指的方向,这条胡同路过一个公厕,道路的尽头隐隐有一点红色霓虹灯光,看起来并不太远了。
那群孩子唱完古怪的歌谣,再次聚拢到了二柱子身边,齐声问道:“老狼,老狼,几点了?”
二柱子乐了,这些孩子到现在还寻思玩呢,长没长心,这时候他才第一次好好看看这群跟着自己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埋汰,脸上魂儿画儿的,泥土混着汗,一条条的泥道子。
趁着这个工夫,老大爷喘匀了气,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扶着墙根往前面走去。
二柱子看着不忍心,对老大爷比划着示意可以自己走了,不需要带路,没成想老大爷还挺生气。
“你这孩子,现在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怎么的,眼瞅着到头了,就想着用不着我了?”
二柱子连忙摇头,苦笑着跟在了老大爷的身后。
公厕门口,二柱子忽然肚子疼,拉了一下老大爷的胳膊,指了指厕所。
老大爷皱着眉头:“年纪轻轻这么会儿都憋不住?坚持一下吧,就快到了。”
二柱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亮光,脸拉着,这玩意儿哪是坚持一下就行的,再说了就算出去了也不一定马上就能找到公厕啊,好说歹说,老大爷极不情愿地让他进去方便,他自己却留在了外面。
“赶紧的吧,我就不去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啊。”
二柱子飞似的冲进了公厕,公厕门口有个小摊位,看起来就是公厕管理员的地方,上面摆着一摞摞手纸,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五毛一摞”。
二柱子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人在哪,实在是憋不住了,从兜里拿出来五毛扔在桌子上,拿了一卷纸冲进了厕所。
刚一进去,吓了一跳,那个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厕所最里面,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看着他。
二柱子就感觉奇怪,不是说不来么?也没细想,冲进了一个坑位中痛快起来。
等到他收拾干净,推开门,一股辣眼睛的恶臭扑面而来,一张干瘦的脸孔,面无表情地看着二柱子,吓得二柱子差点掉进坑里!
那群小孩也冲了进来,嚷嚷着,唱起了一首奇怪的歌谣:
“左牵黄,右擎苍,黄浦江里翻大浪。”
“红袖标,蓝衣裳,男女有别别慌忙。”
“千人敬,万人仰,香火就在神像旁。”
“你争抢,我争抢,一个篱笆两个桩。”
“空荡荡,空荡荡,失足淹死粪坑旁。”
二柱子眉头紧皱,看着围着自己身边的一群小孩,总感觉他们的歌谣意有所指,从开始到现在每一首都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可惜自己没法说话,怎么比划,这群熊孩子都像是看不懂一样。
“好没好!”
公厕外面,传来了老大爷急不可耐的吼声,二柱子一愣,猛然扭头四处寻找,刚刚不是在旁边么?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快一点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老大爷再次催促道,一股阴风吹起二柱子耳根子一阵冰凉的瘙痒,二柱子打了个哆嗦,走出公厕。
再次上路,二柱子心情大好,他觉得自己喉咙上粘着那块东西似乎就要掉了,这让他安心很多,毕竟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哑巴了。
5
二柱子心情很好,跟着老大爷往那处亮光走,可是越走感觉越不对劲,那处红色的霓虹灯,看起来不像是店铺的招牌,反而像是一点烛火一样的东西。
二柱子心中警觉,老大爷走得也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二柱子傻眼了,他终于看清楚那红色的灯光是什么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出口,而是一条死胡同,在胡同的尽头,一个青砖红瓦搭造的神龛,神龛下一尊看不清面容的神像摆在里面,神像前一盏莲花模样的红灯,闪烁着光芒。
在看到这尊神像的瞬间,二柱子几乎就要认为是狐仙的那尊,但很快就发现二者本质上的不同,两尊神像摆出的姿势不一样,手放的位置也不同,就是一套动作中两个不同的定格!
“阿巴,阿巴。”
二柱子指着神像,大声嚷嚷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老大爷没有回头,朝着神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郑重地拜了拜。
叹了口气,忽然挤出了一声诡异的笑声:“这就叫死路一条了!”
二柱子身边的那群孩子害怕地缩成一团,但还是齐声问出了口:“老狼,老狼,几点了?”
老大爷没有回话,慢慢转过身来,狞笑了一声:“小伙子,你就替我留在神像里面吧!”
说完这句话,二柱子竟然感觉那尊死的神像,睁开眼睛盯着自己。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十二点了!”说完,哄然大散,嬉笑着原路跑回去!
二柱子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老大爷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对了,那群孩子的逃跑让他回过神来,转身撒丫子就跑。
他跑得快,没想到那老大爷更快!
三两步之间已经追到了二柱子身后,张牙舞爪着就要抓住二柱子,忽然一阵阴风吹起,只听见老大爷口中发出一声狗一样的惨叫,顿时拉开了距离。
二柱子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侧过头的余光,他能看到老大爷面色铁青,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再次慢慢追了上来!
就在马上要追上二柱子的时候,跟着二柱子一起逃跑的小孩儿开始大声嚷嚷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啦!”
公厕中忽然钻出来一个人影!二柱子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掉头往回跑,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老大爷的模样。
他一出来,干瘦的脸变得狰狞,“你这狼精,我给你上了三年的香,你竟然抢了我的肉身,还把我的魂魄锁在肮脏的粪坑里,我今天和你没完!”
二柱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尊神像封印的是一只狼!也瞬间明白那群孩子唱着的歌谣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带路的老大爷已经死了!
狼精面色大变,骇然道:“谁把你放出来的?”
没有得到回答,和扑过来的鬼魂扭打在了一起,二柱子趁机继续往回跑。
绕过一条胡同,二柱子面色一变,在他面前那位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拿着尖刀,尖刀上滴着鲜血,一个白胖子的肚皮被豁开,躺在路边。
他竟然真的把情夫杀了!就在路边,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之前冤枉了二柱子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俩人同一时间看向二柱子,表情各有不同,男人脸上露出痛恨的表情,女人脸上显现出希望,站起身来,朝着二柱子扑来。
“小哥儿,你要救救我啊,他疯了!”
女人身上的睡衣被刀子划开了几条大口子,露出白皙的大腿和曼妙的腰肢,正巧二柱子往这边疯跑,投了个满怀。
一进到二柱子的怀里,她便楚楚可怜地看着二柱子:“小哥儿,救命。”
二柱子却顺着她扑过来的劲,一扭身,一转头,将她扔了出去……
二柱子不知道这几个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之前那群孩子的歌谣提醒了他,这女人的丈夫被下了砒霜毒死了!也就是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鬼,而能和一只鬼生活在一起的,毫无疑问她也是只鬼!
身后面狼精已经追了过来,被女人砸了个正着,疯狂和愤怒之下,面露凶光,抓着她的身子,一口咬在了脖子上。
凄厉的叫声要震碎周围民居的玻璃,原本躺在地上“死掉”的白胖子忽然站了起来,自己把淌在外面的肠子一点点收回了肚子中,和凶神恶煞的男人一起盯着狼精。
“你们三个狗男女,给老子滚远点,这是老子看中的替身。”狼精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被咬断脖子的女人耷拉着脑袋,笑呵呵地说道:“说我们狗男女,自己不也是只狗么?”
长长的头发根根直立,宛如长针,瞬间刺入了狼精的身体,狼精发出一声闷哼,仰天长啸了一声。
6
二柱子没工夫看热闹,疯一样往前跑,以狼精那么快就解决了老大爷的速度,这三只鬼虽然数量多,但还真不一定能抗多久。
转身跑到最后一个胡同,他记得这里是一个疯婆子,狼精当时都是特别畏惧,不敢多做停留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她的腿脚不好,二柱子心中想着,只要自己能跑,她是追不上的。
可是刚一进胡同,整个人都傻了,疯婆子的腿脚确实不好,可是她站在胡同口,牢牢地堵着,根本不需要追谁。
二柱子也终于有机会看见疯婆子的样子了,穿着一件棕黄色雨衣一样的长衣服,手里拽着一个编织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好像装了不少东西。
见到二柱子的一瞬间,疯婆子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的烂牙:“你看到我的孩子了么?”
身后面传来了一声狼叫,二柱子暗道不妙,硬着头皮冲到了疯婆子面前,指着自己的嘴巴“阿巴,阿巴”地说话。
他周围的那群小孩儿叽叽喳喳,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疯婆子烂牙中渗出鲜血,整张脸凑到了二柱子的面前:“没看到我的孩子,那你就留下来当我孩子的玩具吧。”
说完,打开了手边的编织袋子,一只只没有头发,满脑袋血管的小鬼从里面爬了出来,小手碰到二柱子的瞬间,耳边无数的哀嚎声炸开!让二柱子直想撞碎自己的脑袋。
就在这时,那群孩子抓起了疯婆子的编织袋子,一溜烟地往后跑。
疯婆子没想到有人敢抢自己的东西,显然不可能因为“二柱子”这么一个玩具,弄丢了一袋子玩具,立马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胡同口,狼精满身是血,四脚着地跑了过来,正好撞在了疯婆子身前。
“啊,啊,给我滚开!耽误了老子的事,我管你是谁!”狼精几欲疯狂。
疯婆子却不管不顾,捡起了自己的编织袋子,看到狼精赶过来,阴恻恻地问道:“看见我的孩子了么?”
“你个疯婆子有个屁的孩子,不都是你坑蒙拐骗,然后喂了人家吃有毒的饼干,那些孩子不是都在你的袋子里面了么?”
疯婆子脸色阴沉似水,轻轻地打开了编织袋子,言语温柔地朝袋中说道:“孩子们,有人在说妈妈的坏话,你怎么还不出来帮我报仇!”
二柱子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一点,就看到身后无数只小鬼爬在了狼精的身上,宛如一窝蚂蚁爬在一块肉上,胡同中回荡着狼的惨叫,同时他每次挥爪也能拍碎几只小鬼,一时半会竟然纠缠住了。
二柱子忍着头痛,冲到了路口,那辆货车竟然还在那里听着,二柱子疯了一样爬到了车窗前,用力地凿击着车窗玻璃,可是长着双下巴的胖司机好像死了一样,根本听不见。
身后面传来了野兽般的嘶吼,四脚着地的脚步声与众不同,二柱子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忽然间,他周围的那些小孩儿跳起来撞在了二柱子的胸口中。
二柱子没想到一直帮着自己的小孩儿竟然会突然对自己下手,胸口一痛,喉咙头顿时奇痒难忍,一块黄色的纸片连带着口水被他吐了出来。
“啊!”二柱子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之前任凭怎么敲都不醒的胖司机,竟然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二柱子喜出望外,连忙敲着玻璃,让胖司机开车挪地方。
胖司机看了看二柱子,又看了看二柱子身后的狼精,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打开了车门,露出了破碎的下半身,原来他也是一只鬼!也在等着自己的替身!
二柱子连退三步,身后是狼精,身前是厉鬼,难道自己就要交待了?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声“哗啦啦”的锁链声,一条形似锁链的黑蛇从空中掉了下来,正好咬在了二柱子的胸前,难以形容的疼痛让二柱子触电般僵住了,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在这种无以伦比的疼痛下,二柱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终于抢救回来了!”
抬眼已经是病房内,哪里有什么十字路口和货车啊。
有的只有给他做胸腔挤压的大夫,和一旁满脸焦急的李红兵。
大夫长长地舒了口气,喜道:“你小子还真是命硬,刚刚差点背过气去,好好休息,压压惊吧。”
转身刚要离开,却发现病房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堵着一个板车,板车上一具长着双下巴的胖子尸体躺在上面,大夫嚷嚷着:“小王!怎么干活的,怎么就把车停这了?赶紧推下去!”
7
“兵哥……”二柱子看到李红兵,刚刚九死一生的经历浮现在眼前,眼睛顿时红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哭诉。
李红兵面色苍白如纸,拍了拍二柱子的脑袋,大夫给二柱子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嘱咐他早点休息。
李红兵这才询问了二柱子的经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道听途说一个招魂的方法,你就敢用?不怕弄出啥幺蛾子来?幸好一群小孩在街上疯跑,看见你躺在路边,把你抬了过来!”
二柱子道:“兵哥,你不知道,刚刚可太险了,幸好有条蛇把我叫醒,不过那感觉可真是疼啊!”
李红兵掀开自己的病号服,指了一下肚皮上的文身:“是这条蛇吧。”
二柱子惊愕地点头:“兵哥,这啥啊?”
提起这个,李红兵面露恐惧的神色:“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留在我身上,每天都要咬我。”
“这就是你每天犯病的理由?”
李红兵点了点头。
二柱子疑惑道:“不对呀,既然它天天咬你,你咋还能让它来救我呢?”
李红兵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自己也没有搞明白:“可能咬着咬着就出感情了吧。”
二柱子愕然,旋即又忽然说道:“兵哥,我看到另外一尊石像了!”
李红兵一瞪眼睛:“跟狐仙一样的那种?”
二柱子忙点头:“这次是一只狼精,它想抓我当替身,还害死了个看公厕的老头。”
“这些畜生没一个好货!这东西如果跟狐仙一样,绝对不可能在你说那个位置,那里十年前才建出来,肯定是有人放在那儿的!”
“兵哥,你说这是为啥啊?”
“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替梅姐和张大夫报仇了!”
二柱子点了点头,忽然感觉一阵阴冷,耳根一阵瘙痒,在被子中缩了缩,嘟囔道:“这道听途说的招鬼办法真不靠谱,非但没有找到帮手,还差点把小命搭上。”
“行了,你早点歇着吧,明儿咱就办出院的手续。”
李红兵说着,关掉了病房中的灯。
俩人谁都看不见,在二柱子脖颈上,趴着一个小小婴儿,蓝色的头皮上布满了红色的血管,血红色的眼睛盯着李红兵的肚皮看,他那双抓着二柱子耳垂的手上,一道伤疤流着鲜血,宛如被狗挠了一下……
医院的出口,一群脸上玩得都是泥道子的孩子,叽叽喳喳拐入一个狭窄逼仄的胡同。
“嘿嘿,今儿真好玩。”
“好玩个屁!多险啊,那几位有一个腾出手来,都得让咱们够呛。”
“行啦!这是我们欠王梅的!谁让当时咱跑了呢,总算是两清了。”
胡同尽头,三五只獐头鼠目的狐狸钻了出来,隐入夜色中,哪里还有什么孩子的模样。